Patlabor 的心情格納庫

過年嘛，除了吃吃喝喝，看看電視，陪陪家人之外，我還重溫了一些戰史書籍。也因為這樣，所以我也利用維基百科查一些參戰人物的經歷與生平（其實我對維基百科那種什麼人都可以亂改的作法並不贊同，不過拿來查一些人物的生平－姑且不論真的還是假的－當消遣，其實不錯）。結果我在查山口多聞少將時，意外的給我發現一篇．．．．大概是大陸憤青的垃圾軍武文章。本來我對這些“拳打日本帝國，腳踢美國強權”的東西根本懶得理會，不過剛好第一，文章自誇有獨到見解；第二，過年嘛，很閒。既然如此，我就來看一下他的獨到見解有多獨到。

文章是評論中途島戰役的美、日兩國的四位將領，分別是南雲忠一中將、山口多聞少將、弗萊契少將（Frank J. Fletcher）、與史普路恩斯少將（Raymond A. Spruance）。作者把南雲忠一評得很爛，史普路恩斯評成光芒萬丈，這個就算了，反正就是“騙騙P幣”型的發言（其實關於南雲忠一根本是亂寫一通，對於史普路恩斯則是吹捧過渡，不知所謂）。他自認對山口多聞少將與弗萊契少將有獨到的評論，那咱們就來瞧瞧到底有多獨到。

一開始就是胡說八道！他說：「機動部隊的副指揮官是阿部弘毅海軍少將。所以，一旦南雲出事不能指揮，阿部就接過了指揮權。由此也可以看出：日方指揮系統的論資排輩以及對海軍航空部隊的不重視。區區一位警戒部隊的指揮官能在這種決定生死的大海戰中起什麼作用？」由此就知道這位老兄對於舊日本海軍講究層層節制的基本觀念一無所知。兩人雖同樣是少將，但是阿部比山口：一、資深；二、高位。阿部是第一航空艦隊副司令，山口只是第二航空戰隊司令，當南雲因赤城號被炸而轉移將旗的過程中，不是由副司令代行指揮那要是誰？況且不待阿部下令，山口獲悉赤城、加賀、蒼龍被炸後，就立刻下令反擊，因此當阿部以燈號下令飛龍攻擊美軍特遣艦隊時，山口立即回覆說他的飛機正起飛反擊。這就將道而言幾乎是無可挑惕的。而且我對“區區一位警戒部隊的指揮官能在這種決定生死的大海戰中起什麼作用”這句話真是反感，別的不說，那個光芒萬丈的史普路恩斯少將在1942年5月26日，從罹患皮膚炎的海爾賽中將（William Halsey）手中接過第十六特遣艦隊時，正好就是那個“區區一位警戒部隊的指揮官”（從珍珠港戰役到中途島戰役前，史普路恩斯都是巡洋艦指揮官）！

第一段已經很“天才”了，到第二段除了“奇文”之外無可形容！在反批該文之前先做個背景說明：話說日本偵查機在1942年6月4日（美國時間）上午8:30左右發現第十七特遣艦隊時，山口拍了一個燈號給赤城號上的南雲，建議他立刻發動攻擊（這在舊日本海軍已經是夠大膽的舉動了）！不過南雲的參謀長草鹿龍之介少將，與航空參謀源田實中佐都反對（南雲是驅逐艦專家，但對於海軍航空一竅不通，因此實務上都是靠草鹿與源田兩人，尤其是源田，當時就有很多人戲稱第一航空艦隊為源田艦隊），他們認為應該先收回從中途島歸艦的攻擊部隊，再發起一個聯合攻擊，因此山口的建議被駁回。

好啦，那該文作者怎麼講？他說山口接受了南雲的駁回後是「把對上級的個人忠誠放在艦隊的命運之上，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非常錯誤的表現。在自己的建議被南雲否決之后，他本來還有更多的選擇，第一，他可以再次致電南雲，請求他再重新考慮一下自己的提議﹔第二，如果他認為南雲的決定是錯誤的，(他肯定是這麼想的！)，他還可以越級向三百海哩之外的南云上級聯合艦隊司令長官山本五十六海軍大將請示，以山本的智商和能力，應該有機會改變南雲的錯誤決定，扭轉戰局﹔第三，由於情況緊急，他可以臨機決斷、先斬後奏，將自己掌握之中的飛機迅速起飛，攻擊敵人，這樣在他麾下的那一半飛機還有機會擺脫滅頂之災．．．．」

我想很多憤青的文章之所以能大肆胡說八道是因為物以類聚，聲音又大所致。試問，什麼叫做“對上級的個人忠誠放在艦隊的命運之上”？山口對於南雲有什麼個人忠誠了？沒有！他忠誠的是階級！這在所有的軍隊通通一樣！如果你的部屬任意違抗命令，不用說仗怎麼打，部隊團結就根本不可能維繫了！況且以當時的戰況，第一航空艦隊已經消滅了六波美軍的攻擊，就日本人的狀況研判來說，就算這時有美軍特遣艦隊過來，他們也一定來不及反應。山口建議的要點並非艦隊有了危險，而是必需率先攻擊，搶得先手。問題是在當時他們根本不知道美軍早已搶得先手－不但南雲不知道美國人早已破解日本人的攻擊計畫，山本五十六也不知道，事實上一直到二次大戰結束後大家才知道！而且當時在大和號上的聯合艦隊參謀們（以黑島龜人大佐為首），都認為美國人終於派艦隊來“送死”，南雲一定可以消滅美國航艦－事實上，若不是約克鎮號（USS CV-5 Yorktown）與企業號（USS CV-6 Enterprise－好啦，我喜歡企業號這個譯名，雖然那是錯的）上的俯衝轟炸機中隊，在恰當的時間點達到一個非預期的協同攻擊，則美軍被擊敗的可能也不是沒有。憤青所認為的選擇是建構於“第一航空艦隊已經很危急了”，問題是當時的狀況跟本沒到危急的地步，他們也認為延遲一個小時攻擊照樣可以搶得先手。最後的結果當然不是這麼回事，但誰能做到“早知道”呢？至於什麼再次致電啦，越級報告什麼的．．．．這老兄顯然沒當過兵，大概玩提督の決斷玩多了，以為打仗跟玩電動一樣，不需理會指揮層級。

關於山口的最後一個批評是“選擇了死亡”。這也是我之所以回批該文的原因之一。日本海軍的艦長或艦隊司令與艦共沉是一種日本傳統，雖然他們說學自英國，但英軍與美軍只有“艦長是最後一個離艦的慣例”，並沒有要艦長去死。日本人的這種觀念顯然取自於武士道的殉死觀念，對或不對不予評論，但不懂為什麼山口去選擇死亡的憤青基本上就是對於這種事實一無所知！對於事實一無所知的人居然可以評論山口多聞的將道－不是說山口多聞有多麼了不起－除了可笑之外我也不知能說什麼。

下一個是弗萊契少將，顯然作者認為他替弗萊契平反是一個獨到的見解。這真是鬼扯了，早在1942年，美國太平洋艦隊司令尼米茲上將（Chester W. Nimitz）就已經替弗萊契平反過了，只是美國海軍軍令部長金恩上將（Ernest J. King）不接受尼米茲的看法。一開始對美軍指揮層級的胡謅就不管了，先看一下這一段：「在決定命運的先機制敵的問題上，弗萊徹沒有表現出像斯普魯恩斯那樣的果斷明智，一旦發現敵人，後者毫不猶豫將第16特混編隊的王牌空中打擊力量全數派出，一舉擊沉日方三艘航空母艦，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我懷疑這老兄根本沒讀過中途島戰役的真正戰史－也許讀過憤青們掰的演義或玩過電動。美軍的第十六特遣艦隊是由史普路恩斯指揮，轄有企業號與大黃蜂號（USS CV-7 Hornet），第十七特遣艦隊由弗萊契指揮，轄有約克鎮號。由於弗萊契比史普路恩斯資深，所以是由弗萊契掌握全盤戰術指揮。資深軍官保有現場指揮權是所有軍隊的通則，如果這個憤青認為美軍做得對，那我就不知道他憑什麼批評山口服從南雲的指揮！

至於弗萊契，的確，包含尼米茲與金恩都認為他缺乏進取心，但事實上在4日上午7:30左右，是弗萊契根據中途島的偵察報告，下令兩個特遣艦隊進行攻擊，只是當時美軍還沒有協同作戰的作為，三艘航艦各有各的飛行計畫。最後是企業號上的俯衝轟炸機炸沉了赤城號與加賀號兩艦，約克鎮號的俯衝轟炸機炸沉了蒼龍號，大黃蜂號的俯衝轟炸機則根本沒找到日本艦隊。當約克鎮號被飛龍號癱瘓之後，她的部份飛機降到企業號上，在4日下午17:00-18:00間，企業號與約克鎮號的俯衝轟炸機炸沉了飛龍號。該文對於作戰過程毫不瞭解－這是很容易就能獲得的資訊，也能掰出這麼一段，真是荒唐！而且弗萊契在4日早上留了一個俯衝轟炸機中隊的原因是最早的接敵報告裡只提到兩艘日本航艦，他必需留下部份飛機以備不時之需，這在日本方面也一樣，出動飛機攻擊中途島時也留了一半飛機在母艦上，除了第二波攻擊之用外，也可做為應付可能的美軍攻擊。所以，完全不知他在批評什麼。

至於該文認為弗萊契最大的功勞是這個：「他的最大貢獻並不在于海戰中的那幾個具體的戰術決定。而在于開戰之前的一份電報，在這份由弗萊徹本人簽發的致第16特混編隊指揮官斯普魯恩斯海軍少將的電報中，弗萊徹主動解除了自己對斯普魯恩斯的指揮權，命令第16特混編隊根据實際情況機斷行動，由斯普魯恩斯獨立做出決定，不必再請示自己。」這真是見鬼了！的確，弗萊契後來是解除了戰術指揮權，由史普路恩斯接管，但那是約克鎮號被飛龍號癱瘓之後（已是4日下午15:00以後，當時赤城、加賀與蒼龍已經回天乏術了），史普路恩斯發電致弗萊契說他要根據約克鎮號偵察機的接觸報告發動攻擊，請問有無指示，此時弗萊契回覆說：「無指示，希便行事。」很簡單，他的航艦被三枚炸彈與兩枚魚雷給炸癱在海上，但沒沉！他必需要保護這艘航艦；況且他已經沒有打擊武力了，當然由史普路恩斯接管指揮！即便如此，史普路恩斯還是先問了有無指示！誠然，史普路恩斯獲得了中途島戰役的大部份功勞，但弗萊契在中途島戰役的表現仍是四平八穩，對於情報的運用與決心的下達也很適切。他是該被稱讚，但決非該文所胡謅的那樣！

近幾年來，在大陸對於歷史有一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解構風潮，這倒與杜正勝有志一同。如果有堅實的事實基礎的話，能夠發前人所未聞的概念是很不錯。但如果只是像該文一樣，不管事實為何就胡說八道一通，還說這是獨創見解．．．．無怪“罄竹難書”也會變成好話一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