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我拿到碩士學位沒有多久就接到了兵單,7月進入國防管理學院受經理軍官訓,期別為44期預官(隔年就改為補給軍官,並改到補給學校受訓,沒記錯的話,44期經理預官是最後一屆,不然就是倒數第二屆在國管院受訓的經理/補給預官梯隊)。10月掛階後被分發到金門金西師的補給勤務連(以後都簡稱補勤連,本補勤連也是金門四個師裡唯一一個補勤連,其它都是補給連,車沒那麼多)任少尉組長,一直在連上待到1996年5月底。兩年的軍旅生涯中有很多的光怪陸離的人生體驗,每一個都是像我這種從國小一路唸到研究所的人所難以想像的。這也難怪當一群男人聚在一起時,如果大部份都當過兵的話,談話內容到最後都會轉到服役時的經驗談-當兵是很多男人的共同體驗,但體驗的內容卻是千奇百怪,無奇不有,這樣聊起來才是帶勁兒呢。

我退伍時曾發誓十年不回金門,也不會寫關於軍中生活的事。現在是2007年,算算超過10年了,也是時候可以回顧一下當年了。基本上我想到什麼就會寫什麼,並不是編年體的記事帳,好在我寫東西從來都是跳來跳去,應該是無傷大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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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一個連隊的基層軍官,最怕的就是上級長官前來督導。倒不是怕他們會把你降階或罰俸,而是很煩人-如果出了狀況那就更煩人了。

我到金門的第一年當中,由於咱的少校連長是金門人,又是待退之身,所以連長室常常空蕩蕩的沒有人;上尉副連長是經理正期班的,很精實,但他老人家常常被抓去本師的禁閉室當室長(理論上應該是由師直屬營、連的副連長們輪流擔任,但....誰叫我們是補勤連?),所以也常常不在家。中尉輔導長是專科班出來的,他人倒不錯,問題是他只願意當白臉,不肯管連隊雜事。連隊三長如此,那排長們呢?我們有三個排、組長,一位中尉學長是經理專科班畢業的,本質學能均佳,跟阿兵哥們處得也好,問題是他長年駐在化學兵基地支援勤務;一位少尉學長是43期的預官,本質學能比我好,不過等教會(其實天曉得)我當一個值星官後,就到駕訓隊當隊長,準備待退去啦(本師的駕訓隊屬於補勤連管轄,平常就一個隊長再加幾個兵,是個天高皇帝遠的涼缺)。

所以呢,我這個菜之又菜的少尉組長就得掌管全連之事-不管那是不是歸我管。也因為是這樣,我跟營長的關係變得極差。本支援營的中校營長是掛城堡的(工兵),也是金門人,因此他對咱的連長比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支援營底下有三個連,分別是保修連,補勤連,及衛生連。保修連是營長的寶貝,因為那是三級廠,只要營長要對什麼長官做什麼人情,只要命令保修連連長把維修的優先順序調整一下就得了;衛生連由於是師屬醫院,又離營部很遠,所以營長不太會去干涉那邊作業。只有咱們補勤連,跟營部連在一起,而且本連別的沒有,就是卡車多(因為本連除了糧秣外,二、三、四、及六類軍品都是三級庫,東西又多又重,沒卡車不行)。因此,如果營長要做運輸方面的人情的話(頻率:經常),那就要本連出車支援就得啦!問題是連上十幾部卡車(含油罐車)中,能動的不超過五輛(但妥善率都是100%-憑單妥善率100%),而我們常常要到四級庫領料領油,也都要用車。如果連長在,反正他知道該怎麼打發營長,事情很好應付。問題是我怎麼知道該怎麼應付?額外派車這種事根本不歸我管,我只負責電話記錄派下來的任務而已。

我背值星後的兩個多月,有一天連長又失蹤了,副連長在禁閉室,輔導長返台,兩位學長在外支援,意思是全連官階最高的人就是區區在下了。晚上我接到個四級庫的電話記錄,要我們派車到料羅灣載料件,這一要就把全連能動的卡車都要走了(其實上面都知道我們有幾部車能跑)。這個其實是小事,但沒有多久,營部也下了個電話記錄,要我們派所有能動的卡車及若干公差協助某旅搬糧秣。這下麻煩了,我哪來的車?於是我就對營部總機說我派不出來,要他去跟營長講。過了幾分鐘,總機滿懷歉意的跟我講,營長命令我派車,沒得商量。我火也上來了,我對總機說,我這邊是司令部先下的電話記錄,我必需服從這個命令,所以我不派車,說完我就把電話掛了。不到三分鐘,我就接到通知要我立刻去見營長。我一出現在營長面前,營長就對我拍桌破口大罵。我被他罵到氣往上衝,於是也跟他拍桌對罵(唉,年少輕狂)。他大概是沒想到我這個少尉居然敢跟中校對罵,一開始還愣了一下,不過接下來我就被叫到他面前夾懶蛋(立正罰站....如果有看過諾曼地大空降的話,有一幕是溫特斯被索柏叫到辦公桌前立正站好,嗯,就是那樣),不准我開口,劈哩趴啦地罵了我半個小時,最後撂下狠話,如果第二天不派車就要我好看!

我那時候太嫩了,不知道兩面應付的道理-對營長這邊,你就算派一部大車加一部悍馬,或就只派一部大卡都好,就是不要不派車,不然營長的面子掛不住;至於四級庫雖然調了我們這邊所有的車,但不代表他沒向其它地方要車,少一部車並不影響要載運的東西,更何況我們是三級庫,真不行的話我們向其它二級單位(營)私下調一部車都行(通常只要承諾給點好處他們就會欣然派車)。但是我這麼個菜官怎麼知道這些棉棉角角?第二天我就真的不派車給營長!可想而知,營長簡直氣炸了。於是從當天起,補勤連所有的車與派車單都被營長壓住,我跑去向他要車,他居然要我自己去扛米袋回來!後來是連長跑回來解決這個問題,順便也把我抓過去訓了一頓。

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營長說到做到(要我好看),車的問題暫時解決了,但連上從此就三不五十有上級長官來視察。當時已經逐漸逼進金裝檢的時間,加上同師某步兵連發生丟槍事件(這以後再講吧,因為我知道的都是二手消息,不過還是蠻精彩的),所以我們一直都很小心在意。後來聽說有一個金防部級的聯合內務檢查,會抽檢轄下各師的連隊。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因此我們早早就做好準備,把所有違禁品都藏在車材庫房的不起眼的角落裡。就在某一天,還是我當值星官,七、八個官階都在上尉以上的軍官,由一個金防部後指部的上校帶隊,到連上檢查。由於我們已經得到確切的情報,因此當天連上所有的軍官都在場,連長去陪那個上校,其它軍官們陪檢查官到士兵寢室、軍械室、中山室等地方檢查,就一個少校一過來就指名要值星官,然後問我車材庫房在哪。

我一聽之下背上馬上一陣發麻,因為從沒有人要檢查車材庫房!我帶他過去,他也沒再問什麼,直接走到我們放違禁品的櫃子前,打開,然後拿起兩本色情刊物對我說:「這是什麼?要連長過來!」連長他其實不知道我們在車材庫房有放這些違禁品,知道的就只有我們三個排、組長(因為是我們要阿兵哥們放的)。同樣的,連長的面子也掛不住,我是值星官,所以就只好在幾個泡泡(校級軍官的官階是用梅花代表嘛,所以我們叫他們泡泡)的面前夾懶蛋,同時要士兵把那些色情刊物通通搬出來。最後疊起來的高度大概在我膝蓋上一點點。

幸好寢室裡真的都沒了,因此我們還可以扯理由說,我們預先檢查時查到,但還來不及毀去,只好先收起來。雖然他們擺了明不相信,但畢竟不是從寢室查出來的,其它的檢查也都過關,所以所有人都沒事,除了要值星官把這些色情刊物燒掉之外。次日我跟學長們把刊物先撕再燒,當然也會看一下這些色情刊物到底是些什麼。事實上我們只是要各班班長把違禁品要通通集中起來堆放,等風頭過了再自己領回去,我們是沒看過的。不看還好,看了就只能用「小題大作」來形容。說是說色情刊物,其實也不過就是穿得清涼一點,露上半身的很少,XXX級的根本沒有(除非他們還有我們不知道的地方可以收藏這種限制級的東西)。我不管孔老夫子講「食色性也」這幾個字的原義是啥,基層連隊裡面的阿兵哥有過經驗的就不講了,有老婆孩子的都有不少,這種東西怎麼禁得掉?就算禁了這些,以前金門恁多軍紀事件可不是騙人的,這又是何苦來哉?

不過照規定來講,這些是違禁品,被查到也沒什麼好講的,後來本連黑了好長一段時間。只是我們一直想不透,那個少校為什麼能直接開櫃翻出這些違禁品?一定有人當抓耙仔,只是不知是哪一個,指明要搜本連也一定是上面的意思。不過有意思的不在這,搜完沒有多久,本連還黑得發亮的時候,這檔子事就已經編入軍紀教案中,當時說搜出來的色情刊物多到腰部,這是我聽到幹訓班受訓的人講的。次年,一個不能不去的軍紀安全講習中,教官當著全師來聽講的軍官面講(我也在場喔),說有個連搜出來的色情書刊堆到胸口那麼高!

我想,在金西師被裁撤之前,本連的色情刊物一定堆得比人還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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